光——评Margherita C.《香料爱人》

5000+超长废话,送给我心中的《香料爱人》,送给 @Margherita C. 

——————————————————————

       时机尚未成熟,成为他们的命运,缘分将他们推近、驱离,阻挡他们的去路,忍住笑声,然后闪到一旁。 

                         ——辛波斯卡《一见钟情》

 

  和“天要下雨”能够称得上是理所当然并列选项的,大概就只有二位明先生的铜墙铁壁了。我们下意识地会认为,明楼沉稳、威严、高大且坚不可摧,他能够笑对一切磨难;而明诚经由明楼亲自教养长大,整个国度中全都是他,他毫无保留地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大哥;他们不存在软弱犹疑纷争与失落,他们在感情上明明从未捅破窗户纸却天然地表现出了感情上的倾向性,他们的人设经由原著确立而在电视剧中被以另外一种方式全新演绎——他们仿佛天经地义就该在一起。

 

  所以天然的,挑战这种“共识”的一些尝试都会显得格外艰难,且吃力不讨好。和其他的故事并不一样,爱情故事天然地带着纯粹且炽热的感性,它因为与家国、主义、理想关系并不天然联系紧密,而显得颇为费神。这是第一个困难,第二个则是,读者们天然地喜欢去看那些“简单爱”的故事,大家都喜欢造神,喜欢幻想一些人物,他们完美无瑕,在尘世之上谈恋爱,绝对的彼此信任,绝对的互相依靠。任何矛盾、分离、爱情都需要非常非常简单,爱情的崇高不是“穿越岁月的洪流我想拉住你的手”,而是无虐无刀一切都要刚刚好。所以说实在的,玛格的文对一些读者而言拥有着相当能够“劝退”的力量。

 

  我从来不喜欢去看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人是复杂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即使是最讨厌的人身上都有能够让作者施展才华酝酿情节的可爱之处,那么好人身上,就一定会有污点。

 

 

  这个污点,可能不一定非得是邪恶黑暗,有可能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所具有的那些弱点,比如傲慢、自负、狂妄,亦或是自卑、自毁、自我厌恶。我想,我们都喜欢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物诚实勇敢敬业聪明,恨不能能够践行全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那般光荣伟大且正确,然后在“全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前提下,再加一点点“吃醋”、“小确丧”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就好像在自我夸赞的时候为了低调不张扬而耍的把戏——在一切褒义词前面加上“太过”两个字。

 

    比如“太过”细心、“太过”温柔、“太过”完美主义。

 

  因为这一切小毛病都是次要的,占据主导的全都是高大上且美好的词汇,我看过太多太多的文,那里面的明楼和明诚因为气场太过于契合,美好的一面占据主导优势,让一切虐点和泪点都因为这些过高的褒扬而跟人物一起扁平化、单一化了。那些虐点和泪点永远无法打动我,因为占据大前提的都是“美好”相关的字眼,所以他们命中注定就会在一起。

 

  我想《香料爱人》最为吸引我的地方是,它处处都可见硬核的科普和不动声色的崩溃,它糅合着历史政治地理艺术甚至是调香,但是它从来都没有被喧宾夺主,反而因为这些因素的存在,更纯粹地成为了一个让人感慨万分的爱情故事。爱情就是这样的存在,故事发生在1947年,一个在历史记载上近乎空白一片的年份,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玛格以这样一个节奏缓慢近乎停滞的时段作为故事的开场,在这个清晰而暧昧、鲜亮而灰淡、英雄而日常的时刻,两位明先生的开场却让人感到无比沮丧。

 

  快乐缺点勇气,浪漫缺点诗意,沉默一句一句都是谜题。这些谜题包括很多。我们看多了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宏大叙事,但是落到日常生活中,那些宏大叙事却无法支撑着他们过上一种正常的生活。而最难过的一点是,两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PTSD——而PTSD这种病症,直到美国越战时,才真正地作为一种心理疾病进入大众的视野——那么越战之前就没有人得PTSD吗?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出现了什么问题,未来的一片光明的前景与他们而言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像是没头苍蝇在那儿乱撞,甚至不知道结局是什么。“普通人的生命,只会永远耗在看不见的希望里”。

 

  也许我眼中的《香料》并不是玛格所想的那样,但是这不妨碍我爱上《香料爱人》,为的是里面丰富饱满的人物形象还有毫不避讳地坦言弱点。明楼有着严重的自毁倾向,他被负面的情绪笼罩、崩溃,他拒绝工作,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晚上频繁失眠,日子困窘甚至为了生活费而变卖自己值钱的饰品;明诚因为战争的缘由而一身的伤痕,左肩的贯穿伤总是随着天气变化而准时造访,身手也不再敏捷,偶尔翻一次窗,帅不过三秒就被旧伤的刺痛干扰心神,还有因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导致的烟草沉迷与不再敏锐的嗅觉。他们都挺穷,都挺绝望,都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崩溃,然后又愿意在对方面前带上“我很好”的面具。他们收养了患了白内障的胖鸽子“毒蛇”还有嗅觉不灵左前爪有伤的小黑猫“青瓷”,这两个动物的逐渐痊愈与关系的逐渐拉近,其实也是铜墙铁壁的明先生们的破镜重圆的过程。

 

 

  看完《香料爱人》那个午后我久违的午睡了一场,然后在午睡的时候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大梦,情节混乱不堪、意象纷扰,唯一清晰的就是那样一幕场景:我站在大海的边缘,眼看着大海浪潮翻涌,把我留在沙滩上的足迹全都抹平,我所有的痕迹就那样不动声色地消除了,没有人知道我来过这片沙滩,没有人知道我爱过这样一片海。

 

  然后我就哭醒了。和玛格私聊的时候我说我会尽可能写很多有意思的科普并且进行情节的概括,但是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刷完《香料》的那个午后,我做着怎样怅然若失的一个大梦。我不满足,我怅然,因为我们的生命就正如这个意象,时间的潮水会带走我们留在命运中的深刻痕迹。《香料》中也有着这样忧伤的内核,当战争结束,当一个国家不在需要这样两个为了战争把自己扒皮削骨改造的面目全非的军人,他们的痕迹就会像这沙滩上的脚印一样毫不留情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

 

  那么,活着的意义又该是什么?

 

     比起文字之外的我们,最为怅然的应该是作为主角的他们。但我很高兴,《香料》最后他们破镜重圆在阳光下迎来了属于他们盛大的逃亡,最后一幕的场景是明诚在香水之都格拉斯的清晨醒来,出门发现明楼站在花海之中;明楼为他变了玫瑰而明诚送了他特调的香水,爱情犹在,那个人也依旧在,不曾离开。

 

  虽然遗憾未满,虽然藏在团圆背后的一些怅然也如跗骨之蛆笼罩着他们——明台的死亡,明诚和明楼对双方的爱意倾诉与真相模糊,他们都为了对方隐藏了一些秘密,但是就如书中所写的那样,“人呐,总归是活在现实中的。沉沦也是因为浮华,喜悦也是因为所见之幸。”

 

    虽然是裂纹丛生的生活,虽然是溅了泥水的玫瑰——但玫瑰依旧是玫瑰,历经摧残之后,玫瑰依旧独具芬芳。

 

  我能有幸一次性追完《香料》全文,而读者群里那些追过连载的姐妹们,无一不在吐槽追《香料》的痛苦——“生怕笔锋一转有人死了”、“生怕一不留神就be了”、“生怕一言不合玛格就跑路了”。我想当一个连载能够追的这么惊心动魄时,故事的张力与情节的曲折性可见一斑。这便是最为可贵的一点了,《香料》这个故事在我看来是一个被各种因素淬炼出来的爱情故事,玛格毫不避讳地表达着爱情的思想内核,它不惮于展露爱情,它也不惮于叙述生活。

 

  前调篇是轻松的感觉,诙谐幽默又温情满满,像是对着这些现实中的裂痕进行着风格独特的反抗,戏份还是温情居多,让人几乎忽略了那温情背后的残酷——两位明先生的困窘、满心的欲说还休、战后军人和平民的一齐茫然;中调篇有了热辣的感觉,两位明先生的矛盾与激情贯穿整部中调篇,和前调篇相比,多了一些苦涩,多了一丝隐藏的悬疑意味,然后线索一一揭示又一一反转,把故事推到了基调篇:硝烟弥漫掩盖不住的冰冷和绝望,意图自杀的明楼,明台之死的揭示,谎言与谎言,假死与假死,最终摆脱了追杀来到了格拉斯。

 

 

  “不再年轻的一个好处,是明白自己不过是茫茫众生之一,却仍将对方当做最特别的个体。”

 

  这就是我爱《香料》的原因,我们所熟知的明楼和明诚的感情模式有点像那种命中注定的意味,“我看到万千星辰落在你的头上”,而玛格在《香料》中近乎毁掉了铜墙铁壁明先生们赖以为荣的一切:明楼的强大坚韧,明诚的坦荡忠诚;优渥的物质生活;丰富的精神世界;铜墙铁壁心有灵犀地默契——在两个崩溃破碎的灵魂面前,这些事物都黯淡了它们的光泽。

 

  我很佩服玛格对明楼和明诚二人的解读,这种解读在Monsieur S.中就早有体现,而在香料中再一次被发扬。和“造神”的同人文大趋势背道而驰,丝毫不避讳地写着分离、痛苦、嫉妒、茫然和一切负面的故事,在《香料》中,明楼和明诚看起来就像是从云端坠落,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但最让人心动的是,他们依旧把对方看做最特别的那个人。就是这样看起来狼狈不堪的、裂纹丛生的爱情,反而更能吸引我的关注。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我入坑比较晚,能够看到那些历经大浪淘沙后而被推举出来的优质文章,而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人的确,是很努力地在推动着这样一个共识,就是,“阿诚不是仆人,他是明家的孩子”,为了达到这个共识,阿诚的童年经历要么被弱化要么被改写要么就是和方孟韦放在一起。且不说这些共识中对“仆人”一个身份的迫不及待地撇清亦或是对一个光荣伟大正确形象的极力推崇,违和之处就在于,没有人会天然地喜欢端茶递水忙前忙后全方位无死角地照料别人的生活的——就算明楼对他有着再造之恩,也不会值得这样做。

 

  明诚所经历的委屈和不甘,是绝对不是轻描淡写地身份改写而就能被抹去的。而应该说,明诚这个形象最可贵的地方,就是他虽是当局者却能够如旁观者那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能掌控的范围身处何处,他虽然把感情的掌控权亲自递给了他的大哥,却没有因此而乖顺到丧失自己的人格,而是在允许的范畴内不动声色地争取到限定范围内的最大的收益,并且在关键时刻能够夺过事件的掌控权,不负明楼的栽培,甚至翻盘成为明楼的救赎。

 

  《香料》里的明诚,就完美地具备了我上述所提及的性格特质。他是一个相当执拗且倔强的角色,倔强地反抗着命运的洪流,倔强地守卫着爱情的花朵,倔强地立在悬崖边抓住摇摇欲坠的明楼,绝不愿意松手。不是所有的坚持都能够收获好的结果,但是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他努力挣扎着,那种执着甚至能从一寸的冰封的土地里,培育出十万朵怒放的蔷薇。

 

  而只有这样的明诚,才能够拯救明楼。他是明家人中可以说是吃苦最多的,他童年的经历让他过早的成熟,让他能够将所有的痛苦转化成对外的强大。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自卑这种情绪,就如塑料手铐那般,无论是多么劣质与廉价,它都仍然能够经年累月地束缚着明诚——这是一种束缚,也是一种保护。

 

束缚是会给他爱情的道路造成一定的障碍,甚至在番外还乱吃飞醋导致心态爆炸,保护是恰好是这种自卑让他比任何人都能够抵抗压力,这种自卑有效地帮他降低了很多事的心理预期,预期不高,失望不重,反而能够在事态可控的时候努力引导着向着积极的方向发展。在《香料》中,相比明楼的沉默、忧郁、黯淡、悲伤,明诚的色调更为明快和亮丽——尽管曾经的王牌特工青瓷已不复存在,尽管他有着严重的精神压力,尽管他带着一身让他行动不便的伤口,甚至因为无法让爱人振作而无比难过——但最终推动《香料》走向he的,还是明诚。

 

  这部分微妙的情绪,恰好是明楼所缺少的。我们见过太多强大的明楼,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除了控制欲之外几乎毫无缺点。但我们不记得了:那些太过骄傲的人恰恰会比那些会偶然间被自卑萦绕的人更容易崩塌,因为他们的高傲让他们不懂得向外界求救,不懂得向被他们保护的人求救,不懂得在精神过载的情况下恰当地宣泄。因为对他们而言,示弱只意味着难看的姿态和让事情滑向深渊的糟糕趋势。

  在经年累月的负载之下,像一栋过高的大楼,一经震荡就会毫不犹豫地垮塌。明楼以近乎刻板的方式要求着自己,活着是要为国家大计,就算是想要求死,都经历了相当复杂的算计只求能够保下更多的人。如果不是明诚关键时刻的翻盘,明楼绝对是会死透了。

 

玛格在后记中提到的“转化”一词,这个词贯穿《香料》全文,又从文中走入现实中,从明诚到明楼再到战争后的每一个人,从作者到读者再到生活中的普通人。带走痛苦的是所经历过的事,遇见过的人,看过的大千世界的美景,读过的一个绝妙的故事,而不单单仅仅是“时间”本身。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是一个不断变化、重塑人格的流动性的时间,比如,明诚,从阿诚到明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明楼从一个大少爷到一个为国献身的军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作者的故事从起草到完结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读者从读懂一个故事到理解一个作者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永远无法用作者的思维去思考《香料》,但至少在这样的一篇长评中,我在努力地靠近作者,试图用文评搭建起我与作者的桥梁,只是为了片刻的心灵相通。“最终我们都会因为某个部分的相似,而短暂地互相理解。”这样的片刻,即是永恒。是他们的永恒,也是我们的永恒。

 

    选了陈粒的一首曲子作为标题,无外乎是这首歌拿来描述《香料》的情节氛围是恰到好处,都清醒都独立的两个人,在混沌深海里无望地等待着。等到海浪翻滚,等着爱恨情仇融化于海浪之中,等待白色的浪花卷着海水往前走,就如等待时间的洪流淹没所有的诉求。在海的深处,蓝色沉在那里,像一道亘古的伤痕。

 

    而《香料》这“阴郁中的砂糖”,让他们,以及我们,从海底往上看去,再往上,再往上,从海上,到海下。

 

我们与他们一起,都看到了光。

 

 

评论 ( 4 )
热度 ( 18 )

© 冰块薄荷酒 | Powered by LOFTER